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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四章 最後之戰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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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見我盯著她的手臂,眼神有點游離,只說了句:“行了,回人類社會去當你的英雄吧。”便匆匆離開了。我一刻也不想在她這裏呆下去,當然如果她誘惑我的話,我可能會考慮一下,但我想多半我會拒絕的。

我開車回別墅,開到半路,透過擋風玻璃,我卻見到前方停著一輛直升機。站在直升機邊上的,是洞拐,他用槍指著我的車子。我打開車門對他笑著說:“走,我們去喝酒!我要吃牛扒!還要吃雲吞面,炸醬面,生魚粥……”

“趴在車子上!”洞拐突然大聲地吼叫,“把手放在我見得到的地方!兩腿分開!馬上!”說著他還瘋狂地拉動了槍栓。他不是在開玩笑,那激光指示器已指著我的腦袋,他根本就把我當成了危險人物,“不要逼我!我會馬上轟爛你的頭,在廢墟裏開著車如此灑脫的,只有你們這班雜種,人形腐屍。這名字你喜歡吧?告訴你這是最新裝備的銀子彈,可以打爆你們的腦袋……”

我想讓他停下來,讓他放下手中的槍,正當我這麽想著時,突然傳來破空聲,幾道黑色的軌跡閃過,洞拐手上的突擊步槍,已經在我的手上了。是頭發,我發現自從恢覆了身體以後,我可以自如地指揮它了,比如,用力地關上車門,“啪!”車門在我心念一動就被關上。

這時洞拐掏出手槍,頂著他自己的下巴,他望著我的眼神裏有恐懼。“放下槍,少尉,他就是你在這裏等了七天的秋風。是的,相信我,如假包換的秋風。”熟悉的聲音,從直升機另一側繞過來的,是穿著一身職業套裝的芭特麗。

她望著我,壓抑不住的激動與歡愉,連聲音都有些變調了。我這才想起我跟之前完全不同,怪不得洞拐以為我是人形腐屍,我把槍扔回給洞拐,用力地擁抱了他一下,他感覺到了我的體溫,驚喜道:“真的是你?肥秋?天啊,太好了,要知道人形腐屍是沒有體溫的……”是嗎?這不是我關心的事。

芭特麗已經一下子就把我撲到車門上,她深深地吻我,淚水淌個不停,幾乎把我整張臉塗抹上她的口水。她把下巴靠在我肩頭,輕撫著我的臉,我的呼吸有點急了,我,我,我側過臉,試圖躲開她的吐氣如蘭,我說:“你怎麽認出我的?”

“你的頭發,除你以外,我從沒見過這樣的頭發……”然後,她就用紅唇再次封住我的嘴。我本不想這樣的,真的,我一點也不想這樣的,但是,但是也許這就是恢覆了身體的壞處,她喘息著說:“從來沒有人沾上我的體液而不死掉,除了你。”她的四肢如水蛇一樣把我纏繞,她的吻讓我迷亂,當我發現洞拐已不知跑去哪裏時,最後的一點防禦能力便也失去了……

她把一塊被血染得斑駁的白手帕折疊起來,塞在我的西裝內袋裏,她說:“我問了旺財,它告訴我,你將恢覆身體。你知道旺財無法表達太覆雜的意思,但我寧願選擇相信它,所以我昨天就讓人給你準備了這套西服。”

她幫我整好了領帶,將一對鉆石袖扣給我戴上,然後把她送給我的懷表別好表鏈,解下她頭上明黃的帶子,準備給我綁上頭發,我突然感覺到內疚。我捉住她的手,她無聲地笑了起來,千年不老的臉,灑脫的笑容深處是淡淡的無奈,她說:“不,秋,不需要承諾,好嗎?來,讓我幫你挽上頭發。”

在車子的倒後鏡前面,我端倪著自己。也許真的是人靠衣裝佛靠金裝,兼之少了許多脂肪,看上去似乎還挺英俊的。但顯然洞拐不認同這一點,他湊過來,對我說:“廢墟給了你生活的眼睛。”也許吧。

芭特麗和我一起坐在直升機上,仿佛放在我西服內袋的那條白手帕跟她沒有關系一樣,她跟以前一樣對待我,這讓我感覺到意外的輕松。旅程走了過半,她仍沒有提起要我負責,我終於松了一口氣,起碼不用考慮怎麽面對玉真。

因為洞拐在進入人類社會的領空時,就開啟了機載的通信裝置,跟將軍匯報了我的情況。一下飛機,將軍就和一大幫人在天臺等我,他遠遠地就迎了上來,我正在考慮現在我也算有軍銜的人了,是否該給他行禮時,將軍已一把抱住了我,如斯親切。

當將軍搭著我的肩膀走近人群時,一臉的笑容,毫不作偽的是長輩見到晚輩出息了的安慰:“諸君,這位就是我們的英雄!秋風!呵呵,自古英雄出少年啊!這裏我還要公布一個消息,小秋不日將與小女訂婚,到時各位一定要到啊!”

我再一次握了許多人的手,在擠出笑臉聽完眾人的恭維以後,我感覺到知識真的太重要了,如果把我換成他們其中一個,我必不能在這多人的場合,絕不重覆他人的話,卻表達同一意思。

玉真甩了根煙給我,這讓我有點無所適從,這樣的場合,旁若無人地抽煙,是不是有點太過了?玉真就這麽冷冷地盯著我,我猶豫了一下,不禁苦笑著搖了搖頭,我也不知道為什麽,當我沒皮沒肉時,我會在第一時間點上煙,但現在,似乎我越來越多的顧慮了。

我還是點上了煙,然後牽起玉真的手。老蕭靠在天臺的邊上,看著我們向他走過去,臉上的笑意愈來愈盛了,我沒有想到他見了我第一句話是:“肥秋,你現在一點也不肥了,你看上去肌肉一塊塊,一點也不好玩了。”

玉真不停地捏我臉,用力地扯著,直到我叫痛了,她還不放心,她憂心忡忡地說:“這廝真是肥秋?真是肥秋?”我抽了四根煙,整整被她捏了半小時,她還一臉的狐疑,我受了不了了,拉起她手點了點那守宮砂的位置。

結果跟捅了馬蜂窩沒區別,“一記鞭腿宣告了又一次打情罵俏的開始。”老蕭悠悠地喝著酒,望著我們這麽說,我在快速地跑動詛咒老蕭,這家夥怎麽就不知道拉一下玉真啊?不過回頭一看,剛才那些和將軍在一起的大人物都下去了,我倒也就安心了,猛地停了下來,任由玉真撞進我懷裏。

老蕭叫了一聲,煞可惡地打斷了我和玉真的擁抱,他說要是我再不回來,大約他還得蹲禁閉,理由是他哄騙我叛變人類。他說他要回家洗澡睡覺換衣服,不跟我們一起去吃飯了,說完扔下我們不管就走了。

我向玉真洋洋灑灑擺出了我想吃的菜譜。“行了行了!撐不死你!”

玉真很有點哭笑不得地打斷我的話,“你說你要吃的這些,我看足夠平常人吃上半年了,再說上哪給你弄什麽福建特產‘土筍冰’、杭州特產‘東坡肉’?只有牛扒,法國菜,吃不吃?吃就跟我走。”

但在我們下天臺時,洞拐趕上了我,他緊張地把一個通話器遞給我,裏面傳來嘶啞的聲音:“鷹潭!鷹潭!我是鬥牛犬七號,重覆一次,一二線陣地90%淪陷!無法堅守到明天天亮!我部陣地無成建制連隊!友軍失去聯系!請求支援,請求支援!媽的!炮兵怎麽打我們自己……”接著,沙沙的電流聲,然後是沈寂。

洞拐著急地說:“空軍出動六次、一百四十二架次了,被擊落了二十七架強擊機,據可靠線報,起碼超過一個團的人形腐屍!還有數以十萬計的腐屍在包圍切割我們的部隊,空軍投入許多鉆地彈了,如果對手是人類,就算十個師的精英軍人,在這樣沒有制空權只有單兵導彈的情況下,肯定會崩潰的。但它們不是人啊,炸掉半邊身子它們還能沖鋒啊!”

我搖了搖頭,關我啥事?我挽著玉真的手,對洞拐說:“老哥,我總得吃飯吧,等我吃完飯,洗個澡,你有沒有試過幾年沒洗澡?可是什麽?沒有可是,我記得我那兩位老哥跟我說過,你們軍人,是不是以服從命令為天職的?”

洞拐的臉因為憤怒而扭曲了,不過我擊中他的要害了,他向我行了禮,怒然離開了,走了幾步,狠狠地吐了一口口水。我拉著玉真的手,進了電梯,玉真想說些什麽,我按住她的唇,她明白我的意思,長嘆了一口氣,終於沒有開口。

當吞下第一塊食物時,當味蕾感覺到那法式牛尾濃湯的滋味時,我的眼眶情不自禁地發紅了。我本來以為,再也無法領會這種普普通通的感覺,我的要求並不高,只要活得像個人就行了。我長嘆了一口氣,慢慢地把食物送進嘴裏,哪怕是伴碟的土豆塊也不放過。

“走吧,我們回家。”我拭完嘴角的食物殘渣,對玉真伸出手說,“你說過,茅山的水很好,一沸水來沖茶,最是沁人心脾的,我們去茅山;你說愛斯基摩人冰天雪地的生活很寫意,我們也可以去。”

玉真的臉上有一絲苦澀的味道,她說:“那天,其實……”

我搖了搖頭,示意她不要說下去,自從恢覆了身體以後,我覺得也許是頭骨裏重新生長出腦漿的關系,我的感覺比之前敏銳了許多,好像這種事,換作以前我大約等她說完還在發傻吧,但現在,她剛開口,我就知道這不是我喜歡聽的話。

我給她的咖啡加了兩顆方糖,攪開了移到她面前說:“你覺得我恢覆了身體,比之前那個骨架子更討厭嗎?嗯,起碼不會比之前更討厭就行了。我想,也許我們可以討論一下茶葉的問題。”

我點了一根煙,吸了兩口,對她說:“你知道,我的家鄉是產茶的,嗯,那是極好的茶葉,叫做雪龍茶。但其實真正的雪龍茶,在五百年前,就只有大約半畝了。核爆之前,只剩七株半的茶樹,大約也就二分地的茶葉了。那二分地的茶葉,基本上是屬於國賓級的。大家不論是說,喜歡喝雪龍茶,或是不喜歡喝雪龍茶,都不是專門指那二分地茶。哪怕是一國元首,把二分地的茶葉都弄來歸他了,也喝不了多久就斷糧了。

“所以如果說喜歡喝雪龍茶,沒有必要專去找那二分地的茶葉,就是瓊漿玉液,也不可能天天喝。”我嘆了一口氣,把煙按熄滅了,擡頭望著玉真,“要找雪龍茶,只要找到我家鄉那座山的茶樹,就算正宗的了。我們,最低限度,起碼是知己,對吧?”

玉真笑了起來,盡管不是海倫納那種傾城傾國的美艷,但很溫馨,很舒服。她淺嘗了一口咖啡,對我說:“肥秋,我得說我們真的是兄弟。要知道,一開始我也是你這麽想的。不過,現在我不這麽想了。我想我找到了那二分地的雪龍茶。”

她的手和我緊扣著,我們凝視著,真的一句話也不必說,就已經足夠。

是的,如今清醒過來,我當然知道那天晚上在停車場,也許裏面有很多波折,很多緣由,有很多都是因為沖動。事情也許不如表面上看起來那麽美好。但現在,誰在乎呢?誰在乎當初是為了什麽?只有蠢蛋才會去打破砂鍋問到底,我只知道,我找到了我愛並愛我的人,已經足夠。

我輕擁著她,離開餐廳,電梯門打開時,老蕭剛好走了出來,他見到我們相依偎的模樣,打趣說:“據說娶了知已做老婆的人,是會很痛苦的,因為大家的脾性都一清二楚,想偷腥也難啊!”

我和玉真相視一笑,連答都懶得答他,只是告訴他:“保重。”我和玉真都足夠保護自己了,天下之大,何處去不得?將軍也好,人類聯邦也好,都不必企圖再用什麽借口,來把我們拖入那權術的泥潭。

但這溫馨卻如此短暫。當我們走到街道上,軍號在吹響,那平緩的集合號,小喇叭,“的的、嗒嗒、的的嗒……”旋律彌漫在空氣裏,有一種莫名的莊嚴和肅穆。不過,那是當兵的事,除非大學時期的軍訓,集合號向來與我無關。

我輕輕擁著玉真,向停車場走去,不料她卻一把將我扯住,指著左前方。那是一個廣場,一個軍人站在空曠的廣場中央,吹著集合號,他全副武裝,一副整裝待發奔赴前線的氣勢,讓游人自覺遠離他。

集合號停了下來。我想他累了吧,累了就會停吧,我拉了拉玉真,輕聲對她說:“走吧,維護世界和平跟修下水道的沒區別,哪天整得完?這段修好了,那段又爆水管了。咱們還是去好好生一群小孩才是正道啊……哎喲!”

“生一群小孩!你當我是什麽?”她捏著我腰間的皮肉,笑著說恢覆了身體倒有個好處,便是要教訓我再也不用滿場飛跑地追打了,我說:“行,行,我錯了好不好?青了!你再捏就該紫了!”

“嗒嘟嘟嘟……”號聲再次響起,這次不再是集合號了,是緊急集合號。我發動了汽車,輕輕握了握玉真的手,慢慢地踩下油門。車子在人流裏緩緩地前進,在經過廣場的時候,我特意地不向車窗外看,如果有其他的路,我必不會從這裏經過。

“人類聯邦,廢墟拯救行動特別行動隊,隊員集合!五分鐘出發!”嘶啞的聲音,透過車窗,讓我握著方向盤的手有點顫抖,那號聲,那號聲它又響起,急促的三遍,然後又是那蒼勁嘶啞的聲音:“廢墟拯救行動特別行動隊,集合!應到兩人,實到一人!”

玉真望著我的眼神裏,盡是期待。我無法面對她的目光,她從小就註定不是普通人,她的邏輯與我這種小市民是不同的,我知道她在想什麽,但我真的不想,什麽大義,什麽榮譽,我覺得和自己的另一半,在一起廝守,一起慢慢變老,這才是人生!

在回避玉真的眼神時,不經意間,我望了一眼窗外,洞拐又在吹響緊急集合號,他的臉色是如此的莊嚴、無畏,他望著我這個方向,不知道是發現了我,還是怎麽地,我只覺得,他的眼光帶著不屑,帶著一種對懦夫的嘲笑。

我就不信洞拐他九死一生回到人類社會,被關禁閉時,沒感覺到無辜,沒感覺到軍方是在雞蛋裏挑骨頭。但他仍站在那裏,吹響著緊急集合號。他的確很像我逝去的兩位老哥,當他們穿上軍裝時,真的很難讓人分辨出來,似乎外表只不過是一件外套,內裏是一樣的魂魄,堅強的魂魄和鐵骨。就算把那骨壓得粉碎,卻不能讓它彎曲,就算那軀體早不存在,卻能在許多同樣的人身上,找出影子。

不知何時,我的腳松開了油門,踩下了剎車。當我打開車門時,玉真握住我的手說:“謝謝。”她知道我的性格,要不怎麽會是兄弟?她當然了解我的小市民心理,她說謝謝,謝謝我為她,站出來,當一次英雄,盡管我是從不願意當英雄的——錯了,我喜歡被當成英雄歡呼,但我不喜歡去做英雄做的事。

不過我回過頭,吻了她之後,看著她的眼睛說:“不,這和你無關,這無關愛情。只是,只是,我也不知道為什麽,但我必須去,也許僅僅只是為了,我喜歡聽那集合號……”她咬著唇,點了點頭。

出乎我意料的是,洞拐見到我,並沒有我想象中激動的淚水,也沒有熱情的擁抱,他冷冷地對我行禮,用一種平靜得讓人害怕的語氣:“中校,我們將面對近一個團的人形腐屍,還有不計其數的腐屍,我們必須挽救兄弟部隊,必須擊敗它們。請相信,也許我們會死在這次行動裏,哪怕我知道你已經是一個廢墟裏的傳奇。”

“請允許一個老兵對一個新兵的詢問。”他緊了緊槍背帶,就這麽傲然地面對著我,全沒有因為他的軍銜比我低,或者我現在已經是一個傳說中的人物而給我面子,他說,“你為什麽來?你為什麽響應集合號來這裏?”

我望著他,我想不通他們是什麽樣的邏輯,是什麽支持著他和他這樣的軍人。我知道的是由於物資的緊缺,那個負傷的狙擊手很可能整只手要鋸掉,因為使用DNA再造機要排隊,輪到他起碼要半年後,如果不截肢,壞疽病可能一個月內就會奪走他的生命。而如果要插隊提前使用DNA再造機,他必須自己花錢,他沒錢,他連撫恤金都只能拿到一半,因為軍方沒錢了。

洞拐他們應該不是不清楚現在作為一名軍人的無奈,但他為什麽還在要這裏吹響集合號?當他再一次問我時,我隨意地說:“為了兄弟,老哥,什麽見鬼的少尉、中校,我是不理會的,我只知道不能看著兄弟去死……”

“你不是我可以把後背交給你的兄弟。”他很失望,舉起小喇叭,準備再次吹響集合號,只為他自己。我按住他的手,我覺得這很可笑,似乎很儀式化,難道要我說什麽為了軍人的榮譽?不,我只是不能看著兄弟去送死,所以我來了。

我說也許他有一個能讓我信服的答案?他沈默不語了十來秒,擡頭對我講:“我們必須幹活,不然好人會死的。”出乎我意料的答案,也許真的就這麽簡單?也許吧,不過,這的確是一個說服我的好措辭。

沒有扯到什麽國家民族,沒有扯到什麽榮譽和美德。很簡單,世上總還是有好人的,我們不幹活,好人會死的。我背起地上那個應該是屬於我的軍用背包,為了讓好人活下去,所以,我們因著集合號而整裝待發。很傻瓜的邏輯,但歲月和傷痛卻總掩不盡這淳樸的氣息。

“指揮官同志,廢墟拯救行動特別行動隊,全員到齊。值勤軍官少尉洞拐,請指示。”洞拐向我行禮。他用了同志這個詞,而不是UN指定的“閣下”,這個詞千年以來幾乎成了一個完完全全的貶義詞,但從他口中說出來,卻是無比鄭重,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起千百年前這個詞開始風行的激情年代。

“出發!”也許唯一的遺憾,是我的回禮仍是歪歪斜斜地不夠標準。

當我們到達與腐屍對壘的陣地時,暫代的指揮官望著我的臉,這個一臉血汙胡子拉茬的男人,冷冷地用他嘶啞的嗓門說:“中校,這不是游樂場。我不會把這裏的兄弟交給一位連軍禮都行不標準的人,就算他穿著中校軍服也不行。”

他的參謀人員也完全無視我的存在,忙忙碌碌地進行各種電子通信和紙上作業,不時有人開啟真空盒,取出新的通訊儀器,代替在廢墟裏被消磁的通訊系統。這時一輪炮彈呼嘯著砸在臨時指揮所邊上,盡管沒有直接命中,但也震塌了屋子的一角,無數的灰塵彌漫在空氣裏,咳嗽的聲音此起彼落。

我一塵不染地站在那裏,只因為我不想被沾染,我不知道為什麽我會有這樣的異能,但恢覆身體以後,我就有了。在軍人們的嘶叫中,呼喝中,那位臨時指揮官高呼著:“洞拐!我給你一個班!馬上把你那個公子哥兒上司弄回去!”然後是一連串的粗口,我沒有感覺到粗俗,這就是鐵馬金戈的人生。

“給我兩個班,必須會操縱火炮,如果我死了,他們自動退回你的建制。”我點著一根煙,緩緩對那臨時指揮官說。他灰頭灰臉的,眼睛幾乎冒出火花了,一手向我揮了過來,我一下楞住了,竟沒有想出用意念把他的手擋住,他不是要揍我,只是把我的煙扯下,在地上踩熄。

他用血紅的眼睛瞪著我,憤怒地咆哮:“你想死嗎?你他媽的想死嗎?這不是拍電影!這裏電磁幹擾很嚴重,盡管武器比千年前先進了無數倍,但戰鬥本質上和千年前的二戰幾乎沒區別!你想讓對方那些打不死的雜碎,瞄準你的煙頭,用狙擊槍把你的腦袋打成爆裂的西瓜嗎?操!”不過他罵完又回過頭盯了我一眼,擠出一句,“小子倒是有種!”似乎這就是他能給的我最好的讚美。

在洞拐向他出示了證明我戰績的文件記錄後,也許因為我掛著的中校軍銜,他還是給我了兩個班。指揮部裏每一個軍人,都用不信任的眼光為我送行,更有洞拐相熟的同僚,拍著他的肩膀,那表情不用說就是在同情這老兵攤上了一個不學無術的公子哥兒;而那兩個班的戰士,那些血火中沐浴過來的漢子,不論黑人、白人、黃種人,都透著剽悍的眼光,無畏而冷漠。除了洞拐,沒有人信任我。

幸好,我不是那種梟雄,我來,不是為了要得到他們的信任,只是我得幹活,不然好人會死。

一路走來,是支離破碎的屍體。

並不只有我一個人想奪回炮兵陣地,早就有許多軍人倒在了這條反攻的路上,我無法一一合上他們仍怒睜著的眼睛,許多不知名戰士的手腳,疊在許多不知名的軀體上,相同的,只有那血染的迷彩服。

我的心揪緊著,當我正在看炮兵陣地發射時的火光和濃煙時,一道臨時掩體後面,左眼斜紮著繃帶的軍人大聲地對我們吼叫:“趴下!趴下!那些雜種起碼有二十個狙擊手!”我揮手讓身後兩個班的炮兵後撤,盡管他們對我並不信任,但他們都是軍人,服從命令的軍人。

打開皮箱,我沒有理會炮彈在我身邊爆炸,“廢墟拯救行動特別行動隊,前來接管防務!”洞拐向那個負傷的軍人這麽說,沒有理會那些軍人投來的不解的目光。我快速地裝起狙擊步槍,把它和兩個裝滿白銀彈頭的彈夾一起交給洞拐。

這是我可以把後背交給他的兄弟。

操起洞拐那同樣裝配了白銀子彈的突擊步槍,我走出了掩體,對方已經發現了我,火炮調整著角度,硝煙濃得分不清人影,我看到十一點的方向火光一閃,它的擊發時機把握得很好,藏匿的位置也很精巧,但在廢墟,它忘記了,我沒有天敵。

如同當時在醫院,子彈不能接近海倫納一樣,在震耳欲聾的炮聲中,我仍清楚地聽到,那狙擊槍發射的彈頭在我身前五米處跌落的聲音。沒有憐憫,我對它們從來就沒有憐憫,三發點射,白銀子彈準確地將那狙擊手打成通紅的炭火模樣,我沒有興趣去欣賞,只是邁步向前。

火炮馬上對我的前方進行壓制性的轟炸,氣浪可以將我掀得騰空而起,可彈片卻只能在我身前跌落,我走了十步,又被氣浪掀起在空中翻騰了二十來米,打光了突擊步槍的三個彈夾,彈無虛發。

落地後透過硝煙,遠遠地可以看見炮位上,盡是一些通紅的炭火狀人形,在哀號,在扭曲,然後化為灰燼。大約有二十幾個人形腐屍,見我扔掉了打光子彈的突擊步槍,便嚎叫著上了刺刀,向我沖鋒而來。

它們根本就不值得我拔出肋下的白銀左輪。在沒有恢覆身體以前,我在廢墟就沒有天敵,而今,我就是這裏的真理,我就是這裏的規則。我不知道這種猖獗的念頭是如何從我小市民的心中突然出現,但此刻,在硝煙裏,面對向我撲來的人形腐屍,這就是我冷笑時唯一的念頭。

在我面前,它們無法站立,不由自主地跪拜,盡管它們還努力想端起手裏的槍,但這沒有用。我憐憫地望著它們,左手浮現出銀白的符文,如同有了生命一樣在我皮膚下游動閃爍,我緩緩地把左手按在最前面那人形腐屍的頭頂,它立刻化為灰燼,如同從來沒有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。

當收覆了炮兵陣地、無名高地、七八幢殘樓上的火力點,當人形腐屍駕駛的裝甲車在我彈指間如玩具般翻滾掀起,我仰天長嘯。七個小時,我站在人形腐屍的大本營門口,點著一根煙,仍是一塵不染。

我望著跪在地上的梅超風,它不敢擡頭望我,我嘆了一口氣,它便愈加恐懼了,深深地把頭埋在雙膝之間。我覺得,它很可憐。那位之前要洞拐把我弄回去的臨時指揮官來向我報告,一切已經結束:“中校閣下,請指示下一步行動!”沒有諂媚,但語氣裏透出之前沒有的一股子親切,我想,現在他應該可以放心把後背交給我了。

梅超風被鋼鏈穿透了每一個關節,將會裝進一個真空容器——這是聯邦對軍方的要求,送去相關部門研究。我看著將要被裝進容器裏的它,如果它的欲望不是這麽瘋狂,也許它可以很好地活下來。它哭了,在這一刻,它很像人,但傷痕是不能用眼淚彌補的,死去的人類也不能用眼淚挽回生命。我扔下半截煙,狠狠地踩熄,快步走上已經停靠著等我的直升機。

我操縱著頭發掏出煙送到嘴上,這是我恢覆身體以後喜歡玩的把戲,但在我打著打火機時,卻突然失去了控制,火機差點跌出了艙外。不知為什麽,我突然間又無法操縱我的頭發了,很奇怪,如同我之前不知為什麽可以操縱它一樣。

不過這不算什麽,當直升機在聯邦總部的天臺降落時,我覺得很輕松,我再不會對誰虧欠什麽了。我想我做了我該做的事,我給了將軍他所要的東西,也讓玉真可以為我驕傲一次,這是一個很不錯的結局,接下來,我該去考慮如何跟玉真生一群小孩。

但一下飛機,我就覺得頭痛無比,因為我見到了芭特麗,她為什麽又來找我?天啊,難道要我負責麽?我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,但她只是走過來遞給我一封信,微笑著對我說:“不要想歪了,只是玉真托我把信交給你。”

盡管這樣,我卻發覺我的頭痛並沒有絲毫的緩解,甚至越來越重了。我強撐著打開信,玉真說她為我驕傲,不論我能不能成為英雄,敢於站出來就是勇士。這讓我苦笑,果然是從小被當成異能者培養的思維。

但接下去,我就笑不起來了,她在信裏說:我也要去執行最後一次任務,抱歉不能向你透露任務的內容,但不必為我擔心,回來以後我們一起去北極釣魚。

我一時間心中盡是驚恐,我知道她的任務是什麽了!

“你會不會開飛機?”我對著芭特麗咆哮,她被我嚇了一跳,但還是點了點頭,我指著那直升機,推著她說:“快啊,快上去!我要趕去救玉真!她們去對付海倫納了!”

芭特麗不滿地扁了扁嘴,女人,總還是會吃醋的,但不論如何,她還是發動了直升機,載著我飛離了大樓。她有點漫不經心地說:“你急什麽?縛靈式的研究已經成功了,她所在的小隊,有七個縛靈式的高手,加上蕭先生,海倫納是很強,但又沒有和梅超風一樣漫山遍野的手下,有什麽好擔心的……”

“住嘴!”我的胸口突然如被刀劈一樣的疼痛,我的嘴角溢出血來,就算他們能重創海倫納又如何?只要不能一擊致命,那修覆儀器很快又能讓海倫納覆原如初了。我禁不住慘叫起來,一口鮮血噴在直升機的透明前罩上,突如其來的重擊,在我的肋下三寸,我知道,老蕭他們已經在我上直升機趕往聯邦大樓時,就發動了縛靈式,限制了海倫納的異能,這是為什麽我突然不能操縱頭發的原因。而現在,海倫納在受傷,重傷。

我不知道是希望海倫納被幹掉好,還是希望海倫納得勝好,這是一個狗屁選擇!

直升機在快要到達海倫納藏身的地方時,因為燃油耗盡而迫降了,所幸飛機上有一輛準備空投給傘兵用的突擊車,芭特麗被我的模樣嚇得快哭了,我只是示意她把我扶上那輛車,讓她開車,快點開車。

“啵!”我右臂迸裂,鮮血一瞬間就滲透了我的軍服,我轉過頭望著芭特麗,想跟她細說這其中的原因,我想她活了千年,說不定有點辦法,但我一張開口,頭部就一陣劇痛,一口鮮血噴在芭特麗的臉上、身上。

我怕是要死了,不知道玉真他們大獲全勝回來,面對我的屍體,會有什麽感覺?我想將軍是不會有什麽在意的,但大約洞拐會去我墓前喝上一杯酒,如果我沒有被切片研究的話……我掙紮著坐起身子,對芭特麗說:“不要,不要讓他們把我切片!你一定,一定要記住!”

她停下車子,抱著我,哭得像個淚人,只是拼命地點頭。這讓我松了一口氣,這是我唯一放心不下的事,我想玉真應該會哭吧,老蕭大約也會給我點上三根煙,也就這樣了,沒什麽好擔心的。

我虛弱地舉起手,指著前方,對芭特麗示意,讓她開車:“讓我,再見玉真一面。”我的右腿也斷了,我對疼痛已經麻木了,從倒後鏡裏,我似乎看見兩位逝去的老哥,坐在車子的後座,笑望著我,他們說我很好,是個男子漢。

死了嗎?我死了嗎?溫熱的唇吻上了我,我定了定神,後座根本沒有人,芭特麗在瘋狂地親吻我,已經看得見海倫納的那幢樓了,我想這是最後的吻吧。當芭特麗從我身上離開時,我只覺得我很困,我好幾年沒睡過覺了,我只想好好睡一覺,天很黑……不,我不睡,我要見玉真最後一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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